乘着车，穿过朦胧的朝露与雾。
“先生，我知道您的遭遇很令人痛心，但是有一些流程你依然必须走。”
厚厚的衣袖中手挽着手，圈起的环形将表面平滑整洁的不锈钢罐搂在怀里。纵使里面传出了森森寒意令那蜷缩的手指微微发僵，我却仿佛为了只求得这唯一的温暖而紧紧将手指焊在表面。
焊在铭刻你名字的每一处凹陷与凸起处。
“您已经将她的尸体放在家中许久，但您的女儿必须火化，这不但是为了您，也是为了她。”
耳畔还能听见那聒噪的声音，视线的余光中猩红交替的警报不停息地闪现。
“这是政府提供给您的火化场，以及最后的离别之地。”
鼻腔里积攒的灰尘中似乎还有你的味道，环抱的双臂似乎还记着你娇柔的身躯。
“还请您完成最后的流程，这对大家彼此都有好处。”
我知道！
不要再在我耳边低语了！
狠狠地一脚踹开车门，不顾身后谩骂与侮辱，我拉紧了自己的兜帽，将自己口鼻与这渐渐落雪的世界隔绝。怀揣着那孤单陨落的灵魂，走上了通往墓园的大道。
海德墓园，新洲新开辟的一块公立性质的墓园。
对于我这种失业的汽车修理工，每月三百不到的收入的人来说，也只能配得起这样廉价的地方了吧。
只是对不起。
爸爸无能，只能让你在这样的地方离开……
甚至……
只能让你在这里开花。
“您就是李先生吗？”
站在墓碑前，望着你的名字，身子僵硬的久久不能动弹。耳畔忽然传来的声音敲碎了我身体表面死寂般僵硬的冰层，令我生硬地扭过头。
来者，是一位穿着黑色教廷丧服的中年女子。
我注视着她，不愿开口说一句。
“关于您女儿的流程，已经开始了。我们对此很抱歉，但这是每个生命的必经之路。”
而即便我一言不发，她依旧很清楚她找对了人。
“必经之路……她才不过十二岁而已！仅仅是十二岁的年轻生命而已！”
“对此我感到很抱歉。”她面色平静，仿佛是经过了严苛训练的机器人。唯有十指交叉于胸前的手指微微勒紧，表现的痛苦且挣扎，“寒冬将至，年轻的生命不断陨落，此乃时代的悲哀。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。”
飘雪夹杂着凌乱飞散的报纸卷过这片荒地。沙沙的声音拉回我的视线，令我重新聚焦在墓碑上那清澈的名字上。
小溪……
“请将她的骨灰罐埋在土中。”
我跪下身子，将那小巧的罐子埋在狭窄的土壤中。
“请打开顶端。”
轻轻拿起盖子，纵使外面风雪肆意，独特的结构也不会让里面被吹出分毫。
“然后……”
我闭上眼睛，额头轻碰那冰冷刺骨的金属边缘。
“流泪吧。”
流泪吧……
将我那无法送你看遍鸟语花香，将我那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误，将我那不做作不负责人的行径，将我那每日每夜让我撕心裂肺的痛苦，化为此刻送你离开的泪水。
你的灵魂会在骨肉中生根发芽，你的生命会触碰到三天之枝，你会向着重归于这个大地，海洋与天空，无时无刻都陪伴在我的身边。
可是……
为什么？
为什么自己干涩的眼角却无法流出哪怕一滴泪水。
不论内心是多么的痛苦与酸涩，不论五脏六腑被无情的现实碾压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，都再也挤不出一滴泪。
抬起头的那刻，额头仿佛被冰冷的罐子划出一道血痕。托起双手中却荡漾着你如小溪般湛蓝的灵魂。
无知地……懵懂地，天真且刺耳地！
……你说着。
“呐爸爸……为什么，我还在这里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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